
灵验之家
文/高江波
2024年初张益诚前往德国驻留,在不莱梅阴冷的冬日里,绘画成了感官的延续,代替他抚摸着森林那被寒夜漂白过的肌理。《森幻》系列如同其名,诞生于彼时的森林之中,该系列也从属于张益诚长期探索的“心理风景”课题。从莱茵河畔的黑森林到中国硅谷的都市丛林。森林成了张益诚笔下跨越文化界限的精灵,穿梭于地理环境和心理领域之间,并使不同元素对撞和共振。
法国记者贝尔纳·努斯曾经说过:“德国人非常爱森林,全球范围内没有哪一个国家会像德国那样对森林有如此炙热的感情。”中世纪的德国曾因为森林和沼泽被欧洲人称作恐怖之地,在那个人类尚未与自然和解的时空里,森林成了罪犯和苦行僧的“被迫场所”,树杈和枝叶的负形空间也理所应当地成了妖魔鬼怪理想的栖身之地。为其正名的正是浪漫主义时期的艺术,借由弗里德里希的绘画,森林成了豪情天下直抒胸臆的依凭物,也再次让神性和人以绘画性的仪式感相遇在近现代时空。
张益诚的创作虽转向抽象,却仍然延续了浪漫主义的仪式性传统:画面中层叠的丙烯嵌套肌理如同密林和枝干相互交错,划痕般的粗粝笔触暗合树皮的触感,而流体颜料的垂滴则好似林间晨雾的流动。在《森幻No.7》中,深绿与墨黑的交融仿佛将观者引入黑色的幽邃,而随机滴落的金色颜料又如穿透叶隙的光斑,呼应了德国浪漫主义对自然中“神圣瞬间”的捕捉。
在深圳的展场中,“森林”的跨文化特质和神圣仪式感被进一步激活。《森幻No.1》森林系列的第一张中,类似中国古代风景画中的三远视空间法被融合在油画棒等综合材料所创造的视幻迷宫中,你中有我,相得益彰。作为该作的创作背景,彼时初到德国的张益诚在湿冷的房间中眺望远处森林的剪影,森林因静谧带来的温暖和树杈锋利尖角带来的恐怖同构在艺术家身心,分泌出新的有机色彩和运笔。
正呼应了本展的主题《灵验之家》所指向的,德国文化中的森林辩证法:即森林是庇护所也是迷失之地,象征生命循环的同时也暗示死亡的归宿。因此,低饱和的灰绿色不再仅是视觉的选择,而是对沼泽文化中的“苔藓时空观”的提炼——那些在湿润空气中缓慢生发的微观生命,在画面中转化为近乎凝固的时空胶质感。
森幻系列承载着“灵性地理学的跨文化实验”作用。从黑森林的集体无意识到深圳的赛博沉浸空间。从在地创作再到异地展示,无论巧合或人为,张益诚都通过“森幻”完成了这场跨文化的冥想的实践。
《森幻No.2》中更加肆意流体痕迹和溅射斑点,揭示了艺术家在创作时充分释放控制的心流过程:既沉浸在驾驭身体的狂舞中,也任由技术的失焦让绘画语言消失。最终再到《森幻No.8》如协奏曲般的和谐,我们得以在展览线性的观看过程中,见证一场与艺术家共感的“森林浴”(Waldtherapie)疗愈之旅。
“森幻”的特别之处,恰恰在于我们有了通过作品与空间(时空)互文的入口,将深圳的“速度崇拜”,通过艺术的切割转化为冥想的“呼吸间隙”。这让我联想起博伊斯在“社会雕塑”中对材料灵性的挖掘。如同曼衍鱼龙,世间万象纷繁变幻。而艺术却可以通过物媒和心象重构现实,编织出一张跨越文化与时空的精神之网。